Yamabuki Satsuki

森シリーズ(1995-)

#Endeavour#The Last of the Aristocrats - CH1~2

Chapter 1  记于1960—1966


回忆无疑是人生中最困难的事。当你费尽心力拨开重重迷雾之后,看到的往往已经不是真相。对于侦探小说而言,这正是他们所需要克服的最重大的问题之一。而我所能回忆起关于我的好友侦探E的一切,无疑并非真相,却依旧不失其价值——笼统来说,无非是对当事人所造成影响的一个缩影罢了,而它价值几何,我是在自有论断之下,才向诸君和盘托出的。

1967年的牛津的春天,即便下雨,对我而言也只剩下那最后一天;因此要回忆起来并非太过困难,且远比我如今所在的艳阳天要阴冷得多。牛津,我站起来透过窗户就可以看得到那里,箭羽破空而过——他知道那里的一切。



我再次见到E,是他出狱后的1个月——没有任何征兆,E出现在某座庄园的对岸,当中隔着的是一片硕大的湖泊。那个临水的木屋没法让人不想起梭罗的瓦尔登湖,而他并没有爱默生作伴。这个孤高的贵族似乎天生就是为了隔绝人烟而生,而他所热衷的事业,也与热闹的生活毫无关联。

我跟随长官T的脚步追随到这里的时候是傍晚,他的家中并没有人,却也并没有锁门。在那座房子外的门廊,我做了如下的分析:独居,绝少打理,绝少出门,墙壁上有三处新修理的痕迹,以及他依旧在听歌剧。

隔着玻璃窗,看得到那只留声机依旧放在床边,在卡槽上放着的是Arcadia。

“他现在就在对面的庄园里。”长官如此说道。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做出什么反应,所以没有做出反应。远处的辉煌倒映在湖泊里看上去一击即碎,就像牛津这座学者之城,对我来说,它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

而对E而言,这些无疑就是他理应拥有的。博物馆,图书馆,剧院,古建筑,和E在一起走过它们的时候,它们就融入了E行走的影子里,成为一些亡魂——E的身上一直都留存着这样一种敏感而让人不忍触碰的特质,仿佛所有的真相和证据会追随手的起落被收入掌中。在音乐厅里,我曾见过这样充满灵性的手势——当然,是和E一起,目的也并不单纯,因为在乐池里的其中一个提琴手,在十分钟后,如同预告所言猝不及防地丢下琴弦,失去生命。

在我和E成为同事之前,我就知道他的模样了。有一天在警局里,长官T指着一个坐在窗边的人道:

“这孩子,他可是从牛津毕业的。我们从来没来过学历这么高的警员呢。”

“怎么?是那种不知死活的书呆子么?”

“你要这么说,的确是这样……”长官T这么嘟囔着就走开了。理想主义的高材生想做条子?我冷冷地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甚至可以说幼稚得可笑的年轻人。

“你叫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Morse."他回答道,并没有提他的名字。

“DS Jakes.”然后我就离开了。

那天的警局收到了一封古怪的信函,告诉我们1965年12月7日的晚上8点,某音乐厅将发生一起谋杀。而几个小时后,我就和E坐在了音乐厅里。他看起来颇为兴致勃勃,显然这是他所擅长的项目,而我则被冻成冰块的气氛束缚得浑身不自在,只想找个看着不舒服的对象出口发泄,于是扭过头。他的侧脸被来自乐池上方的灯光勾勒出一条并不锋利的轮廓,看起来毫无作为。

O beware my lord, of jealousy.

It's the green-eyed monster,

Which doth mock the meat it feeds on.

“什么?”

“奥赛罗,现在演奏的是奥赛罗。”他回过头来继续说道,“和预告上说的一样。你刚才是在看我吗?”他用一种典型的高学历人士被冒犯后的警觉语气问我。

“我想——并没有。”

“噢。”

我并没有想要问他什么时候准备入职的事,对于别人而言,眼下这种状态更大可能也就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三个月后,长官T带着他在警局里宣布:“这是我们新来的警员Morse。”依旧没有提及他的名字,然后走到我面前说道:“这是DS Jakes,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他点了下头,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认识,我知道办公室里有人向着这里投出玩味的眼神。


E在警局大约注定是塞巴斯蒂安式的人物,哪怕再缄口不言,把自己藏到阴影里——毕竟找遍牛津,也不会有第二个条子有能力欣赏歌剧,并依靠这些对警察来说毫无用处的知识解决案件;后来就有人开玩笑说,大概因为在牛津,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该去校内进修一下文学和音乐史知识,以便以后能应付那些脑子都被过于富裕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惯得无所事事,最终只能去杀人泄愤的变态中产阶级人士。而那大概就是他的玩具熊吧。

因此在窗口看到那盘Arcadia的时候,我突然心头掠过一丝一切如旧的错觉。就像几个月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E明天就会准时来到警局,和我一起跟着长官T每天赶去新的现场。

“你打算说服他回来吗?”我问道。

长官T坐进了E房间里的一只单人沙发,点起了那只圆形烟斗,并没有说话。但我想他是这样想的。作为一手提拔他的人,在这个城市里,长官T无疑是现在最担心他的人,而这一点,与E会怎么想并无关系。

“那我先走了。”我的嘴里突兀地蹦出了这样一句话,长官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走了?好吧。”他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默默抽起了烟斗。这是属于他的美德之一,也是他能把保持和E的良好关系的秘诀。

我再次扫视了一眼就走下楼梯。远远能看到一个影子穿过丛林向这里走来,那个看起来步态微醺的人就是E无疑,他刚从对岸狂欢的舞会回来,那里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适合他。我转身走上左侧的小道。不,你不需要为自己再做掩饰了,我低头对自己默念道。你不过是没有勇气邀请他回来罢了。


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s


E是个极难相处的人,起码在我看来,他那些所谓的癖好和坚持,和那些他所侦破的案件的犯人并不相去甚远——捕捉同类的嗅觉会比较敏感,我一向这样这样自行解释——然而,在长官T那里看来,高材生的脑子当然比我们这些巡警出生的条子好得多。

说到E和条子这个词,总让人觉得别扭。E就像城堡里的灰姑娘,等着某一天某个王子慧眼识珠的降临,而我们则是一群毫无希望的小矮人。对这种动不动就会把案子想成连环杀人案或者无差别杀人的高材生,我最多能做的就是给他安排成堆的审讯来断绝他的妄想症——光他那只动脑子不动手的德行,警局里就有不少人看不惯。

然而眼下他和警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有上流社会的同学邀请。虽然,简直是嘲笑一般——那里居然又出现了尸体。

切切实实的,今天早上办公室里说着。

“Morse又回警局了,这家伙可真是停职了也不消停啊。”

“是来查案?我还以为是来作证的。”

“是作证。”

“看起来一副想要查案的样子。”

“完全没救了。”

对警局的所有人而言,E都是个尴尬人物——一方面有时不得不仰赖他的想法,另一方面,在基础行动上,他简直就是不合格。从没站过街的DC?想到这一条,我来到长官T的办公室递交尸检报告。

“……昨晚如何?”

“没什么发生。他不回来。”

我看到他的嘴角稍纵即逝地动了一动。

这些天,出现案件后的牛津基本上风平浪静。


这天晚上,我又独自一人来到那间水边小屋附近。依旧没有人,但对岸不再灯火通明;不如说,这片湖区恢复了一种近乎野生的状态,漆黑的树林里可能随时有绿眼猛兽出没。

我想起奥赛罗。

事实上那是他入职后的第一桩大案,一个学过歌剧的疯子盘踞在牛津各大名胜古迹,所到之处几乎无所不及。

“正合你口味不是吗?”我嘲笑道。

那天是圣乔治日,这时长官T从那扇木门后走了出来,通知我们,因为某些原因,需要潜入某音乐界的高级酒会。时间是晚上8点。

无需借口,那的确是我第一次不穿着警服参加那样规格的酒会。E拿着鸡尾酒杯对着我示意手握酒杯的姿势,他的手指蜿蜒在杯壁上像条藤蔓。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调整了下动作。他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然而倘若对调一下位置,讥讽可能就要从我的嘴角边破壳而出了,这是迅速养成习惯的一种近乎自卫的反应。在同一个职业的同一片竞争对手里,人人都像公羊一样随时准备着角斗,而E可能是唯一一头缺少这种本能的母鹿,以至于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最终都不由自主地对他的伤痕累累同情了起来;而事实上,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角斗的方式呢。

然而实际情况是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们。无论羊还是鹿,都是低于人类文明的种族。

那天的目标对象并没有出现,而最终沦为一次无所事事的站岗——事实上,这才是警察生涯的本质,防患于未然,而这正是E最不能理解的部分,他大约认为一切的缘由都会导致结果。

现在的他一定正是摆着这样的姿势。那天晚上酒会上鸦雀无声,而他从头到尾都站在一边,怔怔地望着。他一个人喃喃自语道:“我不喜欢这些。”然后抬起头,像被捉住了似的看向我。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只好起身离开。

然而眼下却是一个完全相反的处境。站在他河边小屋的屋檐下,空气开始逐渐变得潮湿,看起来似乎会下雨。我看到E再次向这里走来,仿佛昨日的重影,不是真实是幻象。

“Jakes?”

他灰绿色的瞳孔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看起来疲惫极了。“进来坐吗?”他跨一步走到我身边,“我刚从对岸回来。”

坐在沙发上以后,E扯掉了脖子上的领结,递给了我一只玻璃杯。

“过得还不错吧。”

“多谢。”他并没有像往常露出被冒犯的表情而是困倦地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喝多了。

“噢——我还以为你是自己去调查去了——要是要休息的话我就先”

他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去查案?那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有好奇心。不想知道。我只是去参加聚会。那个庄园的所有人和我认识。”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毫无道理地发火——但至少是第一次对我。因为太过愤怒而不知所措,我第一时间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可能观察他生气的状态的旁观感已经把我事先抽离出被当做攻击对象的角色。我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动作,举起酒杯盖过眼睛,杯底除了浑浊的影子看不见任何情绪,微微吸了一口气,没什么不能在这一片金黄色的液体里看不下去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侧着头快速说道。

“我知道。”

“谢谢。”

出现一段令人难以释怀的无声,我能确认的是这种难以释怀并不是我所单独感受到的,似乎一下子接通了电流的导线在黑暗中嗡嗡作响,然而灯泡没有被点亮,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是还在等待发生着什么的时候,以前几乎从未发生过。我突然无法放下手里的杯子,有一条沟壑毫无征兆地突然被跨过了,而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喝酒,陌生的气息以极其暧昧的姿态扑面而来。

——其实,每一句话都没必要这么费劲,老老实实说就好了,后来的我曾经这么想到过。而此时,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正以一种非正面打量的神色看着我,低着头冲着酒杯,眉梢抬起,如同一只警觉的鹿。

“过得还好吗?”

“……”

“不好?”

他没有回答,但表情并不好。

“我想也是。”

我打算掐灭这支烟,但他的房间里并没有烟灰缸。于是我走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能够听到鹭的叫声。可能是时候离开了,我看了看身后,E手握着酒杯,正倚在门框上。

“但这个地方还不错。”他说道。

“是啊,你可以大展宏图。”我讥讽道。

他没有低头或愤懑,而是轻微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就过来了吗?”

我思索着这句话的涵义。

“……总有些东西该改变的。”

这大概是我能做到最大程度的让步了,他看着我,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整个人都在一种真空状态。然而其实并不是,他走进门去窗边打开了留声机,那些孤魂野鬼从黑色的胶盘爬到喇叭里,化作青烟从窗户的巨大缝隙里溜了出来,而我不认识它们当中任何一个。

他进去,走回到床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我们重新坐了下来。

然后就是日常的谈话,句子之间逻辑的成立存疑;事实上,简直就是为了打发不发出声音后的无尽的尴尬的沉默。需要动作,那就喝酒。喝完了,就该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终于站起身来,突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给今天结尾。再见?

“我想还是说再见吧。”

最终我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他站在沙发前拿着酒杯,好奇地抬了抬头。

“好的,再见。”

“明天你会看见我的。”他在我抬脚出门前说了这样一句,但我没必要回头。一切回到正轨,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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